山月不吹小松风

飞渡,飞渡。

【楼诚】围巾

大年二十九的清晨,外面刮着风,却是难得明朗的一天。明诚把家里打扫了一下,打算出门买些年货。 他站在门口,里里外外裹了好几层,本来想把围巾散在外面,再一想,还是把它在脖子上绕了几圈,然后塞进衣服里。 


真冷。上海的冬天越来越冷了。 


那一年,明诚初到莫斯科,亏得是听大哥的话多带了些厚衣服,尽管如此,依然冷得他直跳脚。幸好少年人火气大,喝点热汤水也就能立马缓过来。再熬上几天,便也适应了。 


那一年,明楼把明诚送到了伏龙芝军事学校,临行前说:“过年就别回来了,来回跑一趟太麻烦,有那些时间不如待在学校好好学习。” 


大哥的话当然是不能不听的。于是,快过年的时候,明诚便给大哥写信,说自己不回巴黎了。又把要给大姐和明台寄的信一并寄给明楼,拜托大哥帮忙一起从巴黎寄走。 


明楼捏着阿诚的信笑:“这小子还真听话。”结果趁着最近的工作与学校的事情不忙,放下手头的论文,抬腿就去了莫斯科。 


冬天的莫斯科,寒风像刀一样凌冽,漫长的冰雪消融期像是要把这整座城市冰封起来。训练场的雪被学生们扫净,又不断地覆上一层层新的冰膜。少年人穿着衬衣,体温把地上的冰融化成雪水,粘在身上又成了冰壳,摔摔起起地再把冰壳剥落。 


二十几个学生,都咬着牙站在训练场上。每天两个多小时耐寒训练 ,于他们而言,是对身体极限能力的考核,更是对意志的淬炼。 


明楼在远处看,明诚正在和一个与自己身高相当的欧洲人练习格斗术,虽然那男孩子看起来比明诚魁梧一些,但在格斗技巧上,自己的弟弟显然更胜一筹。


少年人脊柱的线条在冰透的白衬衣下若隐若现,双肩的棱角让他的背影看起来如同一只已经长大的豹子。

 

而自己脑海中的阿诚还是那个背着单肩包在香榭丽舍大街上迎着风骑车的少年呢,“唔,现在应该称为青年了。”明楼笑着想。 


出神时,教官吹哨表示训练结束。明诚和那位欧洲伙伴说笑着迈开步子,一回头,看到了一个再也熟悉不过的身影正向他招手。明诚愣了一下,转身道:“安德烈,你先回宿舍吧,不用等我吃饭了。” 


然后飞奔向明楼。 


“慢点跑,别滑到了!怎么跟明台一个样子。” 明诚跳到明楼面前,满眼的惊讶,道:“大哥,您怎么来啦?”  


明楼把手搭在少年人的肩上,所答非所问:“半年不见,又长高一截。” “嘿嘿,不过还是差一点儿。” 


“什么差一点儿?” 


“和您差一点儿!”明诚笑道。看他大哥身上落了薄薄一层雪,又说:“大哥,别在这儿站着,咱去屋里吧,多冷啊。” 


“你都不怕冷,我怕什么?”明楼捏了捏青年的肩,“看这一身肌肉,是真刻苦。走,回去换身衣服,哥带你出去吃顿好的。” 


明诚亮亮的眼睛看向他:“哥,学校里不让随便出去的。” 


“我都能进来,还能站在操场上看你,你说,我能不能带你出去吃顿饭?” 


明诚仰头一笑,也把手搭在了明楼肩上:“大哥就是大哥!” 


“怎么,你小子知识没学多少,倒学会了油腔滑调?”明楼嗔笑,扬手要拍明诚的头。 


明诚一闪躲过了明楼的手,边跑边回头说:“大哥,我回去换衣服!您去我们宿舍那边暖和点儿的地方等我吧!” 


明楼嘴角一抬:“哼,臭小子。” 


然后他就坐在了明诚宿舍一楼的长凳上,翘着腿等弟弟。


一位有着东方面庞的人立在那里自然惹人好奇,何况明楼眉眼间透着英气,即便坐着也露出一种不可靠近的气场。来来往往的学生都好奇地看,但他们不用猜测便把他与这栋楼里那位唯一的东方人联系在了一起——而且是一位几乎门门拿第一的东方人。 


好学生明诚用比格斗招数还快的速度洗好澡,想了想大哥今天穿的长大衣,就同样挑了一身长大衣穿上。然后在箱子最底下把大哥临来时拉着他在巴黎买的围巾拿出来,在镜子前比划。 


安德烈在他门口探出头:“嘿,诚,坐在门口的那是谁?” 


“哈,那是我大哥,来学校看我。” 


“你们家人这么好啊。嗯……他也在上学吗?他看起来,好像比你还厉害呢!”

 

“那当然,我大哥比我厉害多了。不过他早都不上学了,现在在巴黎教书呢。”


明诚对着镜子,急急忙忙的,把围巾塞进衣服里又拿出来,左右看看,最后干脆在脖子上一挂,“安德烈,不和你说了,我先走了。”于是潇潇洒洒出了门。 


年轻人总是一天一个样,而明诚又恰巧属于长得晚的那一类,到了二十岁个子还不停窜,因此大哥说的也没错,他是长高了些。 


明楼看着他的少年迈着长腿从楼道那头走来。少年背着阳光,身后亮白的底色勾勒出明暗隐约的剪影。那身影越走近便越是俊朗,明楼感觉自己如同跨越了一段漫长旷野,终于看到了一片开满鲜花的山坡。 


当少年人清晰的笑脸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山坡上的明楼看着那眉宇间爽朗的英气,不经意又在心里感叹一句:“啊呀,可真应当称为青年人了。” 


“大哥,走吧?”青年闪着眼睛说。

 

“走!”明楼起身,边走边把散在胸前的围巾饶了两圈,然后塞进衣服里,然而转身却看到身边人的围巾在风里飘飘荡荡,“不冷吗,把围巾系起来?” 


明诚道:“大哥,我可不怕冷,您看我刚刚穿着一件衬衣都不冷,再说了……” 


明楼看见他咧着嘴笑,便问:“再说怎样?” 


“您这样系围巾真的有点老土。” 


“嘿你小子,”明楼顺势又要扬手拍他头,“有些日子没见,这么没规矩,不知道怎么跟大哥说话了!”这一下又被明诚灵活地躲过,他笑着跳开:“大哥,您的身手是不是要赶不上我了。” 


“这么不谦虚?”明楼摘下手套放在口袋里,“那大哥陪你练练。”   




明诚走在街上,又把围巾围紧了一些,他想着记忆中难得一次的那么活泼的大哥和他在校园里追着跑,又想起他“那是因为这儿太冷了,我还没活动开”的狡辩。 


“他永远是不服输的。”明诚想。 


是的,他不服输,于是他不服那年的战火落在了自己脚下的土地,于是他不服东亚病夫没有未来的寓言,于是他不服枪声响起前最后一刻那句“其他人在哪”的逼问。 


明楼曾经看不起打赌这件事,因为王天风总是和他打一些无聊的赌。但是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却忽然跟自己打了个赌,他想赌上自己的性命,赌他能保全整个计划全部成功,赌阿诚能完成他的心愿,赌抗战必会取得胜利。 


他几乎赢了,那次背水一战的计划无懈可击。


但他却赌错了阿诚这件事——因为明诚就算是被打昏送到了北平,也一定会来救他的大哥——因为“他的心愿”是“他们的心愿”,需要他们一起完成。 


明楼在血肉模糊之中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睛,又恍惚听见那眼睛的主人在叫他。 


“阿诚,是你吗,阿诚。” 


“是我,大哥,我在这儿,你坚持住,不要睡过去。”


明诚应着,把围巾摘下轻轻围在明楼脖子上,又把他扛在肩上,向着黑夜中的寒风走去。 


明楼笑了,他知道他赌错了,但他也赌对了。   




上海真冷,这风不比当年那一场的刮得狠。 


但明诚不冷,他摸摸脖子上的围巾,又抬起右手看了看时间。 


“得快点去,除夕要给大哥包点儿饺子吃”,他笑,“唔,还得配一口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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