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不吹小松风

飞渡,飞渡。

【楼诚】听戏

      明楼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一悔不该逃学,二悔不该带着阿诚逃学,三悔不该带着阿诚逃学去听戏。 


     他低着头跪在客厅中央,悄悄看在给阿诚处理伤口的大姐,结果一抬眼就被明镜看个正着:“看什么看!给我好好反省,不然晚饭你就别想吃了!” 


     “大……”,明楼努努嘴想道歉,又把话咽回去,“唔,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说话的好。”明楼想。


     阿诚也低着头,眼神却落在他大哥身上,想起下午的事情又忍不住抿着嘴笑。正想着,突然感觉伤口一疼,没忍住“嘶——”了一声。 


     明楼听见了,急急地就要起身去看:“大姐,要不我来吧!”明镜轻瞪了一眼他,摸着阿诚的肩轻声道:“阿诚乖,处理伤口会疼一些,姐姐再轻一点,你疼了就讲。”又冲着半起了身子的明楼说:“你现在知道心疼了?让你好好照顾弟弟,你倒好,不送他去上学,带着他满街跑,人家老师都把电话打到我这来,问阿诚是不是生病了。现在好了,没生病都被你弄出病了,看看,把我们阿诚把脸划破这么一大块!” 


     阿诚抬起头轻轻说:“姐姐,我真的没关系的,您就别责怪大哥了。” 


     明楼看在眼里,又是心疼,又是更加后悔——他原本是想让阿诚开心一下的,谁想成弄巧成拙,生平第一次逃学就被抓,还害得阿诚受伤。 




     “谭派须生”马连良先生到沪,已经热热闹闹唱了好几个月了。明楼早就听同学说戏园里场场爆满,想去却又不敢提。 


     其实,明楼小时候是常听戏的,最早因为父亲喜欢听,故而总带着他们姐弟二人去戏园,在那里一坐就是一个下午。然而自打明楼上了中学,父亲的工作愈发忙碌,他们的功课也多了起来,加上外面比较乱,听戏的次数便少了许多。父亲去世后,明楼更是一次都没有去过,那些熟悉的唱段好像也快遗忘了。


     前几天,听闻马先生马上要回京,想着怕是没几场演出了,明楼心急又心痒,却依旧没有跟姐姐开口。


     那天下午,大姐把阿诚交到他手里,一如往常地叮嘱“上学路上小心”、“晚上早点回家”之类的话。兄弟俩点头答应,然后一齐往学校走。


     明楼低头看一眼手里牵着的小孩儿——规规矩矩地走着路,也不说一句话。“不像明台,跑跑跳跳地就不会停,根本没法牵在手里”,他笑着想到。 


     阿诚到明家已有多半年,在姐姐哥哥的大补小补下,身体基本恢复了,个子也窜了一截。毕竟是小孩子,身边又有个闹腾的明台天天“阿诚哥长、阿诚哥短”的,性格便也渐渐开朗了些。


     可是明楼知道,这小孩儿虽然不说,有时还是会别扭的。比如,他总是看见阿诚自己一个人坐在窗户前,手里攥着窗帘看着外面,咬着嘴唇看好久。现在,大姐安排好了阿诚去上学,这小孩儿识字后就一头扎进书本里,像是跟谁较劲儿一样地学,不吵不闹,坐在那里俨然一身脱了自己年龄的安静。


     明楼自然是希望阿诚更活泼一些的,他真想让他快点忘掉那些烦心事,但总怕操之过急。 


     而这个平日里“道理都懂”的乖巧阿诚仍然时不时会做噩梦的。 昨天晚上,明楼迷迷糊糊地感觉胳膊被两只小手紧紧抓住,还听见嘟嘟囔囔的“哥哥,哥哥别走……”的梦呓。


     明楼悄悄打开灯,看着身边的小孩儿——长长的睫毛有些湿润,像是刚哭过,惹人心疼。他轻轻捏了一下那软软的小脸,心念道:“阿诚呀,你得一直开开心心的,哥哥发誓,一定会把你照顾好。”




     正当下,头天夜里立下了誓言的明楼手里拉着小孩儿站在太阳下,看向远方。 


     阿诚摇了摇他大哥的手,“哥哥……哥哥怎么不走了?”明楼低头,看着阿诚一笑:“阿诚,走,大哥带你去个好地方!” 


     “大……” 阿诚的话音未落,明楼便拉着他在街上跑了起来,这一跑,平日里大姐说的什么“有辱斯文”云云的教诲一概抛在了脑后。 


     阿诚小步子并做大步子跟着明楼跑,刚开始跑得有点莫名其妙,但头一次看他大哥这样,跑着跑着就笑了起来。 


     两个人站在了戏园门口,伙计一看见明楼,赶忙过来道:“明大公子也带着弟弟来听戏?真是太巧,今天是马先生在上海的最后一场啦,快请进,快请进来。” 


     明楼谢过伙计,带阿诚进去。园子里早已经座无虚席,连舞台两侧都站满了人。明楼想着跟伙计要个座位,又觉得怕是不好打扰。无奈阿诚个子小在远处看不见戏台上,于是明楼把他领到了观众最外围的一个墙角。 


     明楼算是戏园里最高的那一个,站在这里抬头看看,视野倒是真不错。 


     阿诚正好奇地左顾右盼,明楼盯着他的晃来晃去的小脑袋盘算。 


     事实上,明楼脑子里想的是把阿诚抗在肩上,但再一想吧,唔,虽然阿诚确实比同龄孩子瘦小些,但毕竟是个十岁的男孩子了,似乎……扛在肩上的话,那个画面有点尴尬。(但明楼心里好像还是有点期盼?)


     于是,他向伙计要了一把高一点儿的凳子放在身旁,让阿诚站了上去。


     阿诚晃晃悠悠地站到凳子上,用手跟明楼比划,“大哥,我比你高啦!” 


     明楼笑眯眯地看着阿诚:“阿诚,你好好吃饭,将来一定比大哥高!”见阿诚点头,明楼又凑近他,小声说:“今天大哥带你出来听戏,你可不能告诉大姐,这是咱俩的秘密啊!” 


     小孩儿这么一听就有点怕了,皱皱眉头:“大哥,姐姐要是知道我们不上学,肯定会生气的。”


     明楼拍拍阿诚的肩:“放心,大姐不会知道的!今天,我们两个人就好好听戏!你知道吗,听说马先生今天还是唱《对金瓶》,这戏可好听了,我还会唱呢!” 


     “大哥会唱戏?” 


     “当然了,大哥会好几段儿呢!哎呀,快看快看,要开始了,等回头呀,大哥教你!”

 

     台上,马先生唱“韩文瑞在监中泪珠滚滚”,又是愤慨又是悲苦,明楼跟着先生的声音眉头紧蹙或是舒展。 


     这一边,阿诚目不转睛地盯着琴师胡子元先生手里那一把京胡。小小的琴,拉出的乐曲宛转悠扬,时而刚劲嘹亮如同激烈的战争场面,时而又低哀婉转如泣如诉令人动容。 


     兄弟俩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明楼跟着旋律摇头晃脑,阿诚也有样学样,站在凳子上摇摇晃晃。


     正入神时,一个添茶水的伙计从人群边儿上窜了出来。这伙计不知被谁催得太急,路都不看就往前冲。结果走到墙角没刹住,刚好绊到了阿诚站的凳子上。 


     这一下绊,明楼连忙要去拽阿诚的手,却一把打到伙计身上,伙计又要去拽小孩儿,结果把壶直接扔了出去。 


     于是,听见快比台上的声音还大的“砰砰哐哐”的声音,三个人全都摔在了地上。 


     所幸,伙计把壶扔的远,并且明楼在倒地的一刹那把手垫在了阿诚的头下。 


     伙计赶忙起身,千不是万不是地赔礼道歉。明楼把阿诚扶起来,拍了拍俩人身上的土,宽慰小伙计,又低声提醒他小点声音,别吵了台上的角儿和周围听戏的听众,然后便让他去忙活了。 


     明楼看着阿诚的脸,哎呀,这一下可把孩子摔得不轻。虽然用手垫着了头,但阿诚脸上还是擦破了一大块皮,隐隐约约渗出血来。他又心疼又自责,正要安慰,对面的小孩儿倒看着明楼摔乱了的发型却噗嗤笑了出来。 


    “你这孩子,摔傻掉啦?笑什么呀!”说完,整理了一下头发,自己也笑了。 


     这下可好,虽然舍不得,戏也听不下去了。灰头土脸还摔伤了的两个人,再去学校也不可能了。于是,明楼带着阿诚去小诊所给脸上的伤口简单消了消毒,溜达着走回家去了。


     两个人走到家门口时,看见大姐的汽车开进了大门。阿诚惶恐,捏了捏明楼的衣角,明楼也疑惑:“大姐不是上班去了吗?”阿诚还没回答,就看见大姐的司机突然走过来,对明楼说:“大少爷,大小姐请您和阿诚进去呢。”  





     明楼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但是这后悔完全是因为自己没有看好阿诚让他受了伤。要说逃学去听戏这件事吧,即使明大公子跟姐姐诚恳地认了错,心里还是不后悔的。 


     因为,在回家的路上,阿诚头一次欢天喜地地主动跟他说台上的角色唱得好,还说心里特别喜欢那个“能唱歌的像锯子一样的东西”。明楼自然也是欢天喜地,能让小孩儿开心,怎么都是好的。  




     明楼和阿诚出国的时候,唱片只带了马连良先生的几张,后来又托同学带来几张新发布的。两个人时常听,也时常唱,有时候还聊起那次逃学去听戏的故事。


     阿诚学会了“能唱歌的锯子”,明楼则唱得越发有韵味了。 


     那些你侬我侬或者家长里短的故事,他们听过无数次,凄凄婉婉或欢欢喜喜,都是漂泊在异国他乡的乡情。 


     抗日战争爆发时,他们一个在巴黎,一个在莫斯科,他们时常听的、时常哼的,变成了那首《苏武牧羊》。   





参考文献:

[1] inthemidist,《聊聊<伪装者>除夕夜大哥原本想唱的戏》,https://inthemidst.lofter.com/post/1e461ae2_1c62ad25a

[2] 黎师乾,《马连良唱片(1922-1942)粗考》,https://www.jianglishi.cn/ctwh/xq/62558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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